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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逝水流年-小说』梨花淡白柳深青

日期:2022-4-15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
从这里走到门前需要二十三步,而走到窗前则需要三十六步。这是一间规模不小的藏书阁,她常年在这里管理着这里的书籍,对于这里的一切早已熟识。尽管她的眼睛早已在三年之前就看不见了,所能够看到的只是黑暗,三年的时光足够使她适应眼前的黑暗,看不到光,更看不到人与事物。

她移步走到窗前,虽然瞳孔见不到光芒,但是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光的存在的。

空气里面满是蔷薇的香气。

你又来了吗。她对着虚空说道,仿似一个人在自言自语。语气波澜不惊的样子。自从失明了之后,她的感觉比以前敏锐了起来。她想,这样也不错,虽然眼睛看不到了,但是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。

她的话音刚落,从暗处便走出一位白衣的公子来。他的目光始终凝聚在她的身上。他凝眉,她的身上仿似散发着白色的光华,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诋一般。

她站在光亮的地方看着他,那是数月之前认识的男子。那时候他经常出入藏书阁,那一日她独自一人整理书籍的时候,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,她有些慌乱,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人来了。接着她便听到一个好听男子的声音。

“你好美。”声音当中略带有着调戏的意味。他来回这间藏书阁也有半月有余,每回都能够看到白衣的少女,她有时候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,一脸的忧心;有时候她还会自言自语,眉眼带笑,快乐得无以复加。他本来是偷偷潜入这里来找资料的,却终是挣脱不了她的诱惑。主动先开口与她说话。

当然他是知道的,她的眼睛看不到东西。

之后他来藏书阁的目的便是因为她,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。

那样静好的时光,有他为伴。

“也许听我说上一段过去你就不会再迷恋我。”

“我是孤女。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双亲因为被仇家追杀至死。临死的时候叮嘱我要我来到江南的苏家,那是江湖上相当显赫的门派,能保我平安。我知道苏家与我们家是世交,一定会收留我。后来我也就独身来到了江南,花去了几个月的时间。那时候各种疲劳涌了上来,差点倒在门前。

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苏清合的。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,本来是准备出府的,就这样在门前看到了我。苏哥哥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看的人,一时间我移不开眼睛。直至他带着我进到府中。似锦的繁华就在眼前。那天我还看见了漫天的花雨,落英缤纷,空气当中满是花香,那个站在我身前月白色袍子的少年是多美好的人。我知道是他使用了术法所以我才能够看得到这漫天的花雨。还有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珞安的,在一片的花雨之中,她的表情冰冷的。在我还能够看到东西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总是在一起,可是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珞安对我有隐隐的敌意。不过那样也并不要紧,那是我一生当中一段很快乐的时光之一。

有时候我回想起那段时光的时候总是眼睛带着笑意。苏清合有说过,眼睛笑起来才是真正地有笑意。若是时光可以停滞,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那该有多好。

那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。

大夫人死了。那个下手的人,目的很明确是要苏叔叔的命,但是那致命的一剑却刺中了大夫人,所以她死了。那个人匆忙逃生的时候掉下了一样东西,那是我随身佩戴的玉佩。”

她停顿了一下,闭上眼睛。脸色开始有些苍白。很久之后她才再度开口。那是一段她不愿意想起的回忆。

“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细作。而我恰恰就是那个细作,是我害死了大夫人。所以我是杀人凶手,你知道吗?”她的语气开始有些激烈起来,情绪有些激动。当时在大厅之上的时候,所有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,她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,苏家对她那么好,而她竟然是细作。忘恩负义的人。那时候只有苏清合站在她的面前,只有他相信她。她泪流满面,拼命地说着自己是无辜的,但是没有人会信,只有他还在身边。她死死地抓住他的手,整个天都暗下来,他就是那抹光。

“我知道你不是。”何亦宣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,她的眼睛是那般的纯粹以及干净。

也许是受了他坚定的语气的影响,她的情绪开始平和了起来。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向来决绝的性子,只不过徒有温和的外表罢了。

时间过去了好半响,仿似是从那样的过往里面挣脱了出来,幼言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。

“他们本来是要我自尽而死的,可苏伯伯到底还是念着往日的旧情,将我软禁了起来,就软禁在了这间藏书阁里面。以后慢慢地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。看不到光与事物。开始的时候还可以静下心来看传奇小说。直到我的眼睛完全看不见。”

在这里很少会有人会来。她又无法出去,所以这里相当于与世隔绝。她与孤寂相伴也有三年。直到后来他的出现。

“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。”她说道。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声音很好听,却一直都不知道他长得到底是什么的模样,她看不到就只能够用手来触摸。

何亦宣半天没有说话,她开始慌乱了起来,细细地想来,自己的要求有些冒昧,于是她更加的不知所措起来。

“好。”她听见那个动听的声音响起,心于是安定了下来。他并没有在意她的冒昧呢。

他的身上始终都是有着淡淡的香味,那是她熟悉的味道。她从来都没有问过他是谁,更加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来,但是那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终于有个人可以陪她说话了,常年的孤寂那是她独自承受的。

慢慢地她的指尖抚过他的脸庞。她摸得很仔细,脸庞的每一处地方都抚摸到了。

“亦宣,我在想象着你的模样。你一定长得好看。”她说话的时候带有着轻笑。只是很难再去爱上一个人了吧。她那般的通透,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。只是只能这个样子了吧。她是外表温和的人,骨子里面却是决然一些,她很难还认定一个人,一旦认定了就是说什么都不会回头的人。

梦境。

梦境里面满是大火。那样能够吞噬一切的漫天大火,火,全部都是火。她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火苗窜到自己的裙角,而浑身动弹不得。只能够惊恐地看着火苗沿着衣服一点点地爬上来。绝望,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绝望。而恰好就在此刻她醒了过来。浑身都是冷汗,她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从梦魇的恐惧当中挣脱开来。

也就是梦境里面出现的那样的大火,那是她所亲身经历过的大火。尽管她曾经一遍遍地想过要与昔日的生活来做告别,只是也不曾想到过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做告别。昔日她所有的一切也都再也不见。

而毁掉这一切的是,江南的苏家。

苏家的公子会在三日之后游菊兰湖。这是她唯一能够接近苏家的方式。那一日,她会在全城百姓的面前跳入菊兰湖。所有的人都道她是跳河寻死,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是在赌,赌他苏家的公子会不会来救她。她本身并不会游泳,若是他不救她的话,她就只能有死路一条。她在拿命来赌。

以这样决然的方式。她到底还是用了这个方式见到了苏清合,苏家的长公子。那时候她的身体在下坠,在下坠的短暂瞬间她想起了许多的往事,无知无觉,泪流满面。

这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了,眼前的风景在飞快的下落。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跌到一个怀抱之中。睁开双眼,那是位月白色长袍的公子,丰神俊朗的面容,比起女子还要俊美的容颜。在那一瞬间,难以移得开眼。

他一定就是苏家的长公子吧,苏清合。她在心里面牢牢地记住了他的姓名。然后下一个瞬间便昏迷了过去。等到醒过来的时候,她已经身在船上,这是一艘做工极为精致的花船。船头的那人正在抚琴。月白色的长袍,琴声曼妙,却也有清远之意。

她耐心地编出一个虚构的故事来。目的便是能够进入苏府。

可是在苏家待得越久就越是迷恋苏清合,那应该就是迷恋吧。想要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有关于她的事情,从很小的时候讲起。会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,会因为他难过而更加地难过,会支持他所做出的每一道决定。

只要杀了苏倾侯就好,只要苏清合永远都不要知道就好。她这样想着,这件事情终将会成为一生的秘密。

白幼言。

她还记得初见白幼言时候的场景。她一身的白衣,站立在漫天的花海之中,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。那是苏清合亲自为她所下的花雨。她冷冷地看向她,自己苦心经营,而她得到的是这般的轻而易举。比如说,苏清合对她的爱恋。

那是一次绝好的机会,于是她便去刺杀了苏倾侯,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,那个跟他关系是原配夫人的女子竟然为她挡了一剑。数十年的冷漠相对,却不料到了最后她竟会为了他,不惜以死相护。

“你知道吗,我最怀念的时光是在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,那时候才是你最爱我的时候。”大夫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直至再也听不见。

她知道那是别人的故事,只是她再也无从得知。

你知道吗,那是迷恋也是深爱。

白幼言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还有走出藏书阁的那一日。所有的人都纷纷向她道喜,因为她不日就会嫁给武林盟主,她起先还有些惊讶,要知道她足不出户也有三年多之久,那个武林盟主是怎么知道她的存在的。不过很快她就坦然的接受。苏家待她有恩,仅这一条就大于其他一切,既然已经是决定好的事情,那么就这样好了。清合哥哥吗,他大约从来都不会属于她的吧。那是多么美好的人,一袭白衣纤尘不染,更多的时候她都会觉得他是魏晋时代的名士,风流藴籍。

出嫁的当日。经过大堂的时候,她觉得气氛有些异常,异常地安静。只是她并没有想太多。

直到步入洞房,直到他先开口说话。她早已绷紧的神经才得以松懈下来。竟然是他吗,何亦宣。好歹他没有强迫于她,独自一人去了书房休息。临去之前,她听到他说的那么一句话。

“我会一直都在。”

一直都在的吗。她微微地有些失神。

婚后的日子算得上是完满的。他对待她极好,而府中的人对她也是不错。慢慢地就会有了家的感觉。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给予的,他待她是好到极致了吧,并且不求回应。

“知道吗,上个月华山派与衡山派出现矛盾还是盟主调和的呢。”

“那有什么,当初为了争夺武林盟主一位,死了好些人,还是盟主出面才使得各大门派为之折服。”

那是他的传奇。

她游园的时候听到下人私底下这样议论他,才恍然察觉,对于他她所知甚少。她不知道他的过去,他也很少会说起关于他自己的事情。只是他却是能够给她安全感,让她知道,就算是人走茶凉,他也一直都会在。哪怕是她心里面的人并非是他。

若是没有那一日的话,她的生活就应该一直这样平静的过下去。却因为珞安的到来所打乱。

那一日,与平常并没有分别。她闲暇的时候便摆弄着些花草,那是她的兴趣。有的时候她还会让丫鬟读些传奇来给她听。

“那是你不知道的事情。”珞安对着她说道。“何亦宣为了一统江湖征伐了苏家。而苏清合则是死在你夫君的手上。你不知道吧,你是怎么样嫁入何家的,那天就是苏清和出殡的日子。而你就是经过他的灵堂而嫁给何亦宣的。”她的语气有着少有的决裂。她亦是为了给苏清合复仇而来。她要利用幼言来杀死何亦宣,好让他死于自己心爱女子的手中。他是有多宠爱她,她知道。

那天晚上幼言破例去了何亦宣的书房,她的身上藏有锋利的匕首。她还会有些紧张,不过今晚之后,一切都是会结束的吧。

她坐在他的怀中,那个怀抱很是温暖。他不曾留意的时候,藏在身上的匕首刺入他的身体。刺入身体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有一丝的苦楚,而心里面却满是凄凉。鲜红的血瞬间便将他白色的衣衫染红了。

“我早知会有这么一日。”他尽力地对着她笑。“我杀死苏清合之后便知道会有今日,可是我依然想要你能成为与我白发的妻子。我就是因为你喜欢他,所以才下手杀了他。”只是你不知道的是,我知道你的秘密。那就是——你在藏书阁的时候每日自言自语只是因为你幻想着他就在你旁面。你想把很多关于你自身的事情都说给他听,哪怕是以臆想的方式。

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他,脸色已经有些苍白。很显然是频死的状态。我也希望自己是能够与你结发的妻子,只是我受恩于苏家,日后还怎么能够日日于仇人相见。更何况还有清合哥哥的死。只是我没有想到过我会喜欢上你。这样的话,我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所爱的人会是自己的仇人。所以我会与你一起赴死。那是迷恋也是深爱。

我对你最深最重的爱恋便是,生死相随。

尾声。

一位绿衣带着斗篷的女子独自走出城外。

“我知道你是在利用我,而我知道那些事情的话就一定回去报仇。可是那样又如何呢,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。所以不管是不是你告诉我的,都会有今日。仇恨已过,我希望你的内心再也不会被仇恨所蒙蔽,那样也就不会整日活在仇恨里面。放开心胸,才会察觉得到美好的存在。还有这个世上还有爱与宽容。”

不要再被仇恨所蒙蔽内心了吗。她反复地想着幼言最后跟她说的那番话。原来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吗。她的眼睛是她下的毒手,本来她是想要毒死她,但是由于剂量小了许多,所以只是失明而已。

“你就不恨我吗。”珞安问道。

“不恨啊,如果不是你的话,我又怎么会认识何亦宣呢。再说了,我还要教会你宽容啊。”

她突然就愧疚不已。这些年来她处心积虑地阻止苏清合去看她。

她是想要占有他,可是后来的今日她才明白过来,爱从来都不会是占有。她占有苏清合的欲望要大过于喜欢。

她陡然就想到,她最后一次见到苏清合。那天他跟她说。“不管这次能不能够回来,我都希望你可以活着下去。”

那么从今之后就与昨日决裂,我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。那么就这样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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